346 发丧逼宫
  金阳城里,通往正阳门的大道两侧挤满了人,正在等待拉着户部尚书和慕容羽的囚车经过,好狠狠地发泄这两日所囤积的怨气。
  云间进城之后,带着人先去了事先选好的隐蔽之处,此刻她已经剥去了进城时裹的那件粗布孝衣,身穿的衣服也是素白戴孝的,但材质华美,适才复合她宸王妃的身份。
  手下将灵牌捧来,红布下盖着的是宸王慕容铮的名讳。
  云间将那灵牌往怀中抱了抱,便有人过来传信,压着户部尚书和慕容羽的囚车就要过来了。
  云间看了眼日头,“睿王殿下也该进城了,开始吧。”
  少顷,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便从小巷中响起,云间掀开红布,端着牌位站在发丧的队伍最前,一步一步,朝正阳门的方向踏去。
  ……
  金阳城门,慕容晟跨马而来,被守门的官兵拦住,官兵自是认得睿王殿下的尊容的,只是慕容晟此时分明应该身在韩地的官营里,此番突然出现,也算是无诏而归,按照道理,在请示陛下之前,是不能随意放他进城的。
  睿王目光一凛,拔出长剑在侧,“本王携边关急报觐见面圣,挡路者,死!”
  说着便驭马冲破了官兵部下的障碍,身后跟着的护卫兵卒等人,也跟着一拥而前,要不是睿王总共也就只带了几十号兵卒,生生要给人一种造反的阵势。
  守城的官兵拦也不敢拦,只能急急派人去通报陛下和长公主殿下。
  ……
  通往正阳门的大道上,百姓望眼欲穿地等着那两个欺凌百姓的狗官出现,一支发丧的队伍却突然从巷道里穿了出来,不偏不倚地就挡在了囚车前面。
  金阳城有律法,除正系皇亲后嗣外,任何人发丧都走不得这条路,况且即便是宫里有人发丧,也是从正阳门往外走,从没见过从外头往宫里走的。
  又况且今日谁不知道这条路已经被官家征用了,敢走这条路的人,不是疯了,就是真心地不想活了。
  干净平坦的大道上,云间站在发丧的队伍最前,面无表情,遥遥望去,她的身影仍显得有些弱小,全凭一身华贵的丧服,衬托着她高贵的身份与气度。百姓中有少许人认得她,也有许多人不认得她,但百姓大多认得字,更认得那牌位上所铭刻的是哪位英雄。
  百姓傻了眼,让云间这条路走得更顺利了一些。
  而身后压着囚车的官兵,自不会这样容许人胡闹,好在很快,慕容晟便带着人追上来了,没有一句废话,赶到后便是与官兵一阵缠斗。
  身后兵刃碰撞的声音越发激烈,慕容羽也被从囚车里放出来了。眼看着聚集来平乱的官兵越来越多,原本正与慕容晟并肩战斗着的慕容羽,忽而跃到人前,将长刀横架在自己颈前,边退着步子边道,“再靠近一步,本王便死!六嫂,你尽管放心大胆地走,我们兄弟绝不会让任何人打扰你和六哥的灵柩!”
  云间听到了慕容羽的话,但听到这话她的心里也没有什么波澜,因为她一直就相信他们,相信他们可以做到。
  慕容兄弟几人,是慕容铮为她留下的十分宝贵的财富,他们对慕容铮这个兄弟的看重,达到了几乎信仰的程度,他们百分之一万地相信慕容铮,便愿意百分之一万地相信慕容铮生前愿意倾注性命去照顾和陪伴的人,在他们心里,慕容铮永远都不会错,或许唯一错的,就是在被南帝逼到绝路时没有选择起兵造反。
  而在慕容羽的行为和话语落下后,很快又有几人出现在他身边,跟着抽刀架上自己的脖颈,无一不是身份显贵的皇孙皇亲,他们大多受过慕容铮的教诲,又或者在年少历练时曾与他并肩上阵杀敌。
  慕容家其实从来不缺好儿郎,只是曾经的庆王权势太重,曾经的宸王又太过耀眼,无人愿意自不量力与他们争抢罢了。后来这两个人都死了,慕容氏的兄弟们便成了一盘散沙,依然无人想去觊觎那个独一无二的位置,因为曾经距离那个位置最近的人,都已经死了。
  可这不代表他们就甘于如此庸庸碌碌,自南朝与辰军的战事越发激烈以来,朝中一直在嚷嚷将才紧缺,后继无人的陆家派了一将又一将过去,死的死败的败,这些皇孙里不乏主动请缨前往应战的,统统被南帝回绝。
  原因在于已然年迈的南帝,不希望看到叔侄相残的一幕,死了哪一个都是心头掉了块肉。
  他们也渴望像曾经的庆王和宸王一样,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即便不是为了功名,也为了身为天家子嗣的使命和胸中的一腔热血,可南帝只灌输给了他们使命,遗传给了他们热血,却不给他们发挥的机会。
  这口气已经在心中憋闷了很久,他们也在渴望一次变化,让这个由南帝一人当权、只手遮天的南国,有一些新的变化。
  或许重提宸王之死,便是为这个变化找到了出口。
  而这么多的皇孙皇嗣一起拿命相逼,官兵便是真的没有办法了,这其中但凡一不小心弄死了一个,都够他们横竖左右死上三代的了。
  见到这样的情况,云间的心里感到一丝轻松,又想到南帝放着眼前这么多的大好儿孙不管不顾,一门心思只想着那个恨透了自己的人,执念,真是一切祸乱的根源。
  ……
  养清殿里,内侍为南帝更上了华服,将他那些白发仔细地梳拢,戴上冕旒,精神看起来着实是好了许多。
  安仪长公主笑吟吟地走进来,也着手帮南帝整理着衣装,问道:“父皇当真打算亲自审理抢粮一案?”
  南帝只沉沉地“嗯”了一声。
  安仪长公主笑道:“父皇是担心老九吧,父皇还是放心不下这些孩子,说来,老九这次也实在是冒失,听信了那沈云间的奸言佞语,让他吃些苦头也是好的。”
  “沈云间可抓到了?”南帝问。
  安仪长公主急忙认错道:“儿臣无用,去到珺王府时,她人已经跑了。那沈云间平日里大道理一套一套,她怎会不知道强抢百姓粮米这种事情,伤了民心,对朝政是一大震荡,说到底,她毕竟是韩国的公主,心里记恨着咱们南朝皇家,定是巴不得天下大乱呢,十三将她惯着,父皇您又将十三惯着,儿臣也是为了江山社稷,僭越了劝父皇一句,那沈云间可是千万再留不得啊。”
  南帝深吸一口气,他怎么会不知道沈云间留不得,只是这沈云间多半是个猫妖变的,每每南帝对她动了杀心的时候,她都总能得到一个新的理由,让南帝不得不再忍受她一阵子。
  可说到底,还是因为南帝杀她的心到底没那么迫切,那沈云间虽然是有些才能,可南帝始终不认为,她的那些才能和伎俩,能真的撼动他的江山社稷,撼动他的皇权,所以如果她还有点用处,便暂时留着也没什么了不得。
  可真说起杀了沈云间这事,南帝心里竟却有一种没来由的舍不得。
  南帝尚未回应,殿外才急急传来消息,说沈云间出现了,就跪在正阳门外,抱着宸王的灵牌,扶着宸王的灵柩,领着宸王的几个兄弟和金阳城的数万名百姓,正在给已经故去的宸王慕容铮哭丧。
  南帝亲自赶到正阳门外百姓可以立足的地方的时候,看到的可不是这么温情的一副画面,云间跪在最前面,确实抱着宸王的灵位,慕容家几个兄弟的刀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团团将云间身后的一口棺木守着,两侧的百姓呼啦啦跪了一片,没人哭但是也没人笑。
  这哪里是哭丧,这简直是逼宫的架势。
  再后面一些没下跪的,大多在对着那哭丧的一行人指点议论,就连守在正阳门长街上的侍卫,也有忍不住小声议论的。
  “京中早就传闻宸王并不是去了寺里修行,而是死了,死了一年,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发丧?”
  “许是刚死的也不一定,怎就刚好死在这个节骨眼上。”
  侍卫见陛下的华盖驶来,急忙闭了嘴,刚闭嘴,便见那华盖还没有停稳,南帝那老头便从轿子上扶着冕旒慌慌张张地冲了下来,抬着广袖又急又怒地咆哮,“沈云间,你,你要干什么!”
  云间与南帝之间尚有一段距离,虽隔着距离听不清他的呼喊,但大抵也能猜到他说了什么,慕容铮的死是他心中的一大愧疚,他一定很慌,一定想把事情草草打发过去。
  云间抬起头,遥遥望着南帝的眼睛,大声地道:“我已经按照陛下的要求,毁了百姓的收成,让南国成为他人的俎上鱼肉,请陛下履行当日约定,为我亡夫慕容铮——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