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8 是你做的?
  十三公子看着云间圆润润的脸盘,想她近日来应是好吃好喝地没有挑食,今日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没有胃口不吃便不吃了吧。
  放下汤羹,十三公子道:“还是要尽早安排,将师子归送出去。”
  “你对子归姐姐,当真是一点余情都没有了么?”
  十三公子转眼看她,微微沉了两口气,“是,还要说我多少次。”
  说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答案,可是对女人来说,似乎说多少次都没用。云间低头想了想,说:“你可以不再喜欢她,也可以从头到脚地忘了她,或者暗暗地讨厌她,怨恨她,可是我真的不懂,一个曾经很在意很在意的人,时常在自己眼前出现,到底如何才能做到无悲无喜,没有波澜呢?”
  十三公子又微微叹了一口,覆上云间的手背,轻笑着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有多让我操心,我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去顾忌其他人的想法。”
  他说情话时的嗓音总是格外的好听,面貌也格外的真诚,惹人动容。云间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道:“子归姐姐不止一次跟我说过,她别无所求,最怕的事情是你怨恨她,这话,我总觉得不是假的。”
  “你认为此事与她无关?”
  “私心里是这样认为,但你既觉得不妥,便酌情安排吧。”
  “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上午我得到一条消息,金水桥下发现一具女尸,是芷萱,很明显是安仪长公主派人做的,我猜绣儿与那萤石项坠的关系,多半是从她口中走漏的。”
  “安仪长公主在杀人灭口这件事情上已经越来越肆无忌惮了。”云间说。
  十三公子点头,“新政的事情我已经让杜若告诉了陛下,想必安仪长公主也该所有察觉,那些藩王贵戚是她所拥的全部力量,无论如何她要保住他们,以后出手只会越来越狠,你近来还是不要离开珺王府。”
  云间听话点头,十三公子深深将她看一眼,无奈道:“我该进宫领罪了,你休息吧。”
  十三公子走后,云间坐在床上又将许多事情想了一遭,芷萱的死讯使她略略有些唏嘘之感,她曾经听绣儿说过,汀兰和芷萱两姐妹,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跟在安仪长公主身后做事,那是她们这一对苦命姐妹花最羡慕和仰望的人。
  想来汀兰死后,芷萱多多少少也是渴望能够继承姐姐的遗志的吧,当她欢天喜地地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安仪长公主的时候,以为拿到了进入长公主府的敲门砖,却不知这砖敲开的是鬼门关。
  而云间对师子归的信任,来自于那盅甲鱼汤。
  设计今日这场局的人,一定知道她有身孕这件事,云间曾经在长公主府里养过一回胎,那时她多得师子归的照顾,怀着身子的女子不能吃甲鱼这类东西,师子归是很清楚的。如果师子归知道这件事情,她怎么会当着十三公子的面,堂而皇之地给云间端来一碗甲鱼汤,若云间不当心吃了,出了什么事情,十三公子会恨死她的。
  可这到底只是推断,并不能证明什么,而更让人头疼的是,即便云间和十三公子可以证明什么,即便他们找出了杀害若筝的真凶,也掩盖不了若筝以和亲公主的身份死在南国这个事实,有这个事实在,安仪长公主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
  “人是你从霍北带回来的,你告诉朕,你要如何,你能如何!”
  养清殿里,南帝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砸在十三公子脚边,水花溅开了足足有丈余远,十三公子不惊不忙地看着自己衣袍边缘的茶渍,不惊不忙地说:“是臣保护不周。”
  “保护不周?”南帝冷笑着坐下来,“那霍北小汗王先一步到了金阳城,后一步霍北的公主就死在你的府上,这当真是保护不周,还是另有隐情,朕不知,你难道不知?!”
  十三公子垂首不语。
  南帝将他这模样看在眼里,恨不得上去在他身上拧上几把踹上几脚,让他放出一个有内容的响屁来。
  可是这孩子变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点都不是南帝印象里的样子了,印象里他是这些孙子里最擅长撒娇取宠的,他曾经专挑南帝听来顺耳的话说,就算南帝知道他是有意奉承,当爷爷的听了也十分受用。
  是什么让他变的在自己面前如此沉默寡言桀骜不驯。
  可南帝自知已是个半截身子没入黄土之人,心里难免将血脉亲缘看得重要了些,沉了沉气息,南帝问:“可查明真凶?”
  “没有。”
  “替死鬼呢,找到了吗?”
  十三公子便又不说话了。
  “你在等什么,等霍北大军压境,才去想应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吗?!”
  “陛下要臣如何交代,陛下认为要一个什么分量的替死鬼,才足以交代?臣知道是谁做的,可是臣没有证据,即便臣有证据,臣也不能向陛下说,陛下会认为臣是心怀诡计,捏造构陷,陛下只相信自己,臣不想浪费精力,再去向陛下证明臣的品行了。”
  “你,”南帝激动地又站了起来,抬起一根手指向着十三公子不断地指点,“你,你还在怪朕,怪朕逼死了宸王,在你的心中,这天下竟没有一个宸王重要么!”
  “陛下一人的天下,当然没有六哥重要,可倘若六哥仍在世的话,陛下今日至于如此紧张么?南国眼前之势,将才紧缺,若两国开战,霍北输死一搏,南国并无胜算,陛下当然会怕,陛下更怕的是,再没有一人能为陛下冲锋陷阵死而后已,哪怕兵败,陛下连一个拿来出气的人都没有。三十年来,陛下从未御驾亲征过,先是秦家、陆家,再到二哥、六哥,甚至现在已经轮到了我,这些人为陛下饮狂沙、冒生死打下的八方疆土,可最终陛下给了他们什么,秦家灭门之灾,陆家以秦家为前车之鉴,甘愿屈从于权贵,以致后继无人,陛下给了二哥和六哥执仗皇权的希望,然后将这希望摔得粉碎,他们最后得到的,不过是在陛下眼中一文不值的一座坟茔罢了。”
  十三公子说着低下头来,轻轻一瞬冷笑,“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呢,千错万错,没有人比陛下心里更明白,只是陛下到底都不愿承认罢了。”
  说完了这话,十三公子便站起了起来,招呼也不想打,便转身朝殿外走去。
  “你给我站住,站住!”
  南帝仍有话未说完,见十三公子走得决然,急地从位子上站起来,踉踉跄跄地竟打算上去追他,可他的身子多动一步都不行,才跑了几步,就险些在殿里栽倒下来,被内侍们急忙迎上去架住。
  “陛下当心啊。”年轻的内侍紧张地劝说。
  十三公子闻言才转过身来,看到南帝扶了扶头顶不太端正的龙冠,严肃地说:“朕问你,霍北小汗王之事,你可知该如何处置?”
  十三公子不耐烦地垂了瞬眼,南帝看出那是默认的意思,适才松了口气。
  ……
  金阳城外,过了十里林荫,盛夏时节,正是崇山叠翠的好风景。
  一口漆黑沉重的棺木打开,霍北小汗王被人从里头拎了出来,他的身上捆满了绳索,跪在一处,无声地等待刽子手行刑。
  他死定了,从那天在珺王府看到若筝被莫名杀害之后,霍北小汗王离开地匆忙,就是意识到,再不走自己也将要被杀人灭口了。
  反正南国已经杀了他们的一个公主,不怕再多杀一个王子,而霍北小汗王在来金阳城的一路上,也已经听说了南国南部的战势有多么激烈,南国这时候是一定不希望与霍北开战的,南国不会允许他把若筝的死讯带回霍北,能拖延一时是一时。
  荒野林密,蝉鸣噪耳,远近无风,屠刀高高举起,惊鸿一般落下,切断的却是霍北小汗王身上的绳索。
  他格外讶异地转过身来,看到的是十三公子掀开车帘脚踏清风一般徐徐地走上前来,“我为你备了一匹好马,你走吧。”
  霍北小汗王感觉这又是新的阴谋。
  “我已经欠了你一个妹子,不想再要你的性命。”
  “即使你放了我,我还是会杀你!”
  “我知道,我会安排人将若筝的尸骨送去霍北,令她魂归故里,你现在就走吧,不要回头,不要在任何地方歇脚,南国,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
  “你放了霍北小汗王?”云间问。
  “放了。”
  “陛下让你放的?”
  “陛下让我杀了他。”
  “那……”
  十三公子笑,“放不放他又如何,陛下不知道,难道你我还不知道,即使阿尔察回不去,霍北公主和王子双双惨死在金阳城的消息也会很快到达霍北,这才是安仪长公主真正的目的所在,杀了他也遮不住。放了吧,说不定他日在战场相见,他还能记我一场人情。”
  云间叹着气看他一眼,“战场上千千万万的生死在眼前,哪有什么人情可讲,你说的倒天真轻巧。”
  十三公子笑。
  云间无奈地静默半晌,说:“看来距离收到霍北的战书也不会很久了,霍北正是草肥马壮的季节,又正缝南国背部受敌,不会多加犹豫的。你的伤还未好尽,打不过是正常的,千万不要逞强,活着要紧啊。”
  十三公子更是眯起眼来笑,好奇地问,“怎么,霍北的战书还没到,陛下还没说这仗派谁去打,你已先在心里替我应下了。你该不会不知道,南国这一年粮米收成极差,仅南方的战事粮饷都不够吃,我就是有十条命,到了霍北也不一定保得住。说好的一夕丰年……”
  说到这里,十三公子忽然想通了什么,抬眼看向云间,“是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