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夜深人静, 窗外树上一只老鸦不停阴森森的叫着,让储秀宫众人都睡不着。
  因死了人, 庞施然原先的屋子也不敢再住, 便央求曹女官给她调换了个屋子,这会儿她正躺在床榻上,听其他三人说起近日发生的事。
  “你们说真的是苏良媛做的吗?”
  “这我哪里知道, 不过那么多证据都指向她, 估计八九不离十吧。”
  “天呐,这也太令人不可置信了, 苏良媛为何要这样?”
  “也怪林钰蠢, 非要顶撞她做什么?我听说那天许多人都在场呢, 有两个婆子抓着林钰打耳刮子, 她脸都肿了。”
  “既然都罚了, 怎的还......要取她性命呢?”
  “估计是气不过。苏良媛在后宫一人独大, 又有圣上宠爱,膝下还育有一子,养尊处优的日子久了, 胆子难免就大了吧。在宫里这些娘娘们看来, 死个把人算什么。”
  “嘁!她算哪门子娘娘, 真正的娘娘还在储秀宫呢。”
  众人一想自己进宫的目的, 各自又低低笑了起来, 随后又往靠窗的床榻上看去, 那人似乎已经睡实沉, 一点音儿都没有。
  有人打了个哈欠,“咱们也快睡吧,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解禁, 整日这么关着实在无聊死了。”
  “呸, 快别说死啊死的,多不吉利!呸呸呸!”
  庞施然静静的听着,直到所有人都睡下,夜渐渐安静起来,她绞着手指躺在榻上心情忐忑。
  也不知道现在外头的情况如何了。进宫之前,她得了父母的准话,说这次选秀必定令她如意,却没想到是这么个如意法。苏良媛一天没得到处置,她一天也不能安心下来,觉得日子越来越难熬,却也越来越兴奋,只等选秀尽快结束,她便可光明正大站在那个人身边了。
  ......
  翌日,吃过午饭,庞施然收到了一份家书,是庞夫人写来的,说是庞太妃近日身体不佳,若是她方便,可寻个机会替她们去探望探望。
  这看起来就是封普通的关怀家书,但庞施然看了内容立马就明白了其中之意。她问宫人:“曹女官在哪?”
  曹女官对庞施然比较和颜悦色,得知她要去探望太妃,便皱眉迟疑,“庞小姐一片孝心感动天地,可如今储秀宫被关着,没有上头的命令,谁也不能出去啊。”
  “我也知道让曹女官为难了,但我也实在担心姑母身体。您看可否这样,我写封信,请您通融一二,派个人帮我送过去?我若是不得知姑母身体状况,心里实在难安。”
  她从手腕脱下一个晶莹剔透的镯子悄悄塞进曹女官手中,笑得甜美自然。
  “这可使不得,送个信罢了,哪能要您这些。”这可是未来皇后托她办事,收镯子岂不是找死?
  朝女官不敢如此,忙推脱了,直言信定然回帮着送到。
  庞施然这才满意的离去。
  ......
  承安殿。
  韩湘君坐在御案前批阅奏折,薄唇紧抿,眉目阴沉,显然心情十分不悦,地上已经散乱了好几本奏折,都是被他扔的。
  罗青拦住送热茶的婢女,自己悄悄往里头探了一眼,摇头叹气。
  这已经第三天了。
  皇上每天都要将那些上奏弹劾苏良媛的折子都扔出来,可那些朝臣们锲而不舍,每天也有许多折子不停的呈上来。
  今日早晨他跟着皇上去上朝,朝中有人参苏良媛不仁德,不配协理后宫,让她趁早交出风印。此事顿时惹恼了皇上,当即便以真相未明而却武断妄论不配做官为由,将那人革职。
  众人下跪求情也未能挽回,众人看清皇上执意护短,因此安静了不少。
  但这事一天没查清楚,便会总是没完没了。他接过那婢女手中的茶,亲自端了进去。
  “皇上,您已经看了一整个上午了,可要歇息歇息?”
  韩湘君头也没抬,过了许久才说道:“去将尹丞相和袁公请进宫来。”
  “是。”罗青心下叹气,放下茶盏又赶紧躬身退了出去。
  ......
  苏璃这几日一直安静的在瑶台宫待着,偶尔带团子逗鹦鹉玩。看似一片平静,但实际上从婢女们小心翼翼的行为举止中便可知道,平静的气氛下是压抑的暗流。
  她也被这氛围弄得透不过气,看天色明艳,便索性让彩云准备准备,招呼大家一起吃锅子,这般举动,倒是瞬间让众人轻松了不少。
  瑶台宫婢女纷纷开始忙碌起来,苏璃也亲自到小厨房看着众人准备。
  “良媛,罗公公来了。”
  “好,我现在过去。”
  韩湘君忙的时候,一天都要派罗青来好几次,都是送些各色各样的小玩件或者吃食。今天倒是安静了一个上午,这会儿过来也不知是送什么。
  但罗青这次两手空空,他是特地来找她有事要说的。
  “良媛若是得空,去承安殿看看皇上如何?”
  “他怎么了?”
  罗青将朝上发生的事简单的跟苏璃说一边,韩湘君下朝后心情不好,到现在午时了都还不肯吃饭。
  苏璃听后抿唇沉默了片刻,才说道:“罗公公先回去,我正在做锅子,一会儿直接带去承安殿吧。”
  这感情好,罗青笑盈盈的行礼,“那奴才就先回去禀报皇上了。”
  等罗青走后,苏璃自己在软塌上坐了半天。
  这几日,人心惶惶,所有矛头都指向她,看得出那些人是对她不满,甚至想置她死地。那天她问他怎么办,他倒是轻轻松松的说了句静观其变一切有他。但她也清楚事情并不简单,能策划出让一个侍郎之女死在宫中,背后之人恐怕谋算缜密,查证又怎么会容易?而那些朝臣可没时间等她,单看林侍郎的家眷整日在宫门口哭诉便知,此事决断迫在眉睫,若是再推脱一天,韩湘君的压力就越大。
  而这么久来,他一个人扛着这些压力没让任何人过来打扰她,今天更是为此罚了朝臣,此事她若是洗不清罪名,恐怕众人的唾沫都可以淹死她。
  也不晓得秦忠那边怎么样了。
  她站起身来,吩咐婢女们准备好汤锅子,随后领着人出门。
  承安殿门口罗青还在守着,大门紧闭,见她来了,他赶紧迎过来,“良媛估计得等等,尹丞相他们还在。”
  苏璃点头,自己进了偏殿寻了个坐位坐下,罗青亲自端热茶进来,“奴才已经让人将锅子拿去煨着了,不会受凉。”
  她笑了笑,说道:“好,还是罗公公考虑周详。”
  她站起身来朝殿内走,这偏殿内室与承安殿相通,只不过平时门都是紧闭着,门口站着两个侍女,见她来了,赶紧福身行礼。
  苏璃走近,听见里头有声音传来,应该是韩湘君和尹丞相他们正在议事,她贴着窗门听了一会儿,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大体只知道是说这次选秀的事,估计还与她有关。
  那两个侍女见她如此,神色怪异,各自面面相觑,估计也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偷听圣上和臣子议事。苏璃朝她们看去,她们又立马别过视线微微低头。
  “你们要是想禀报皇上也可以,我不怪你们。”
  “奴婢不敢。”两人赶紧说道。
  苏璃见两人面上惶恐,索性也就不为难,主动离开了。
  她又回到偏殿坐了两刻钟,这时罗青才进来,“良媛,皇上召您过去呢。”
  “好。”
  韩湘君看起来十分疲惫,靠着椅子不断揉眉头,见她来了,笑着朝她伸手。
  “听罗青说你做了汤锅子,怎么突然想吃这个了?”
  苏璃也笑道:“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说想吃吗?今天这种天气,吃汤锅子正好。”
  “好,确实许久没吃了。”他站起身牵起苏璃在饭桌旁坐下,亲手给她盛了碗汤。
  “先喝汤热热身子。”
  “嗯。”苏璃接过来,心里有心事,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却被他看出来了,说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这件事是不是很难处理?”
  他摇头,“这算不得什么难事,迟早查出真相。”
  “可我听罗青说你这几天心情都不好,今天早上还罚了人。”
  “狗奴才大胆!”他低叱了句,随后说道:“我心情不佳的确与这事有关,但不是因为此事难办,而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想将朕玩弄鼓掌间。”
  他冷笑,“那些老匹夫自以为新朝初建,我不敢拿他们怎么样,便总是对朕的私事指手画脚,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如今,朕不是怕了他们,而是忍着他们,此事需要一个契机,等时机一到,我定要收拾个干净。”
  苏璃也清楚,他指的是那些保皇派成员,目前朝中就属他们资历高,之前又抱有从龙之功,在新朝暂露头角之后便有些得意忘形起来。这批人在上京树大根深,世家们各自牵扯,一时想要拔除不是容易的事。就算是雷厉风行如韩湘君也不敢妄来,新朝初定,急需稳固,这种时候自是不能出乱子。
  也正是因此,她心里才更加着急,担心他应付不过来。
  许是看出了她的担忧,韩湘君拉着她的手安抚道:“别想太多,这些事我自会处理,你安心照顾儿子就好。”
  “秦忠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作证的那两个内侍经不住酷刑已经疯了一个,另一个半死不活,这背后谋划之人确实有些本事,连金吾卫的人都审不出两人。”
  “那岂不是断了线索?”
  死的死,疯的疯,这事好像真的陷入了死局。
  “不全然,秦忠定然还有其他法子,再等等就是,先吃饭。”
  苏璃点头,拿起筷子替他涮菜。
  ......
  储秀宫西厢房。
  宋月珍继续被关着,她已经独自在此被关了多日,也没人来看一眼,曹女官说要罚她的也没了动静。天气很冷,她缩在单薄的被褥里不停打摆子,接下来是个什么情况,她心里迷茫又恐慌。
  听说那天晚上林钰被人喊走之后就再没回来过,这还是来送饭的小宫女悄悄对她说的。她想起那晚的情况,心里害怕,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对她也下手。她想出去,不想被关在这里,可这处小院空空荡荡,平时就洒扫的婆子,扫完也就走了。她求送饭的小宫女帮她给曹女官递话,为此还特地将头上的一枚簪子给了她做酬劳,希望曹女官能记起她来,不要让她继续在这待着。
  可她等了两天,依旧杳无音信,心里越发忐忑起来,就在她灰心丧气在被窝里哭时,听见院外来人了。
  她赶紧下床从窗户缝隙看过去,竟是一群腰间挂着大刀的人进来,其中打头的一人被个小宫女领着,正朝她屋子这边走来。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害怕得颤抖。
  下一刻,门被打开,那人在视线在室内转了一圈,停到她身上,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叫宋月珍?”
  她怯懦的点头。
  “出来,跟我们走一趟?”
  “大人要带我去哪里?”
  那人从腰间拿出一个令牌,“金吾卫办事,有几句话想问宋姑娘,请吧。”
  听到这个名字,宋月珍反而长长松了口气,金吾卫是皇帝亲卫,只要不是去大理寺那种地方就好,她曾听说过进了大理寺,就很难再出来了。关于这件事,她相信苏良媛是清白的,就凭那天她相信自己是清白的,她知道苏良媛是个好人,肯定不会是凶手。皇上又如此宠爱苏良媛,为她查清此事理所当然。
  跟着金吾卫走,至少她命保住了。
  秦忠来找宋月珍实在是抱着司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却不想,还真找对了人。
  宋月珍当时跟林钰一同被关进一个院子,但却是在不同的厢房,半夜林钰被人喊出去时,当时宋月珍因心中担忧处罚所以一晚上没睡,正好听见了。鬼使神差的,她跑到窗下看了一眼,想瞧瞧是个什么动静。
  当晚,月光亮堂,她看清了那婢女的脸,她急急忙忙将人喊出去之后,却不小心从袖口中落下一物,在月色下还闪着银光。第二天她出门时见那东西还在,便好奇的捡了起来,彼时只想着等那婢女来了,再还给她就是。没想到,没等来婢女,却等来了林钰落井而亡的消息,令她不寒而栗。
  手中握着的东西也令她心里害怕起来,不知道那婢女发现丢了会不会回来找,找不到又会不会猜测是她捡了,若是如此,那人定然也不会放过她。
  她担忧了多日,听说那婢女也没了之后,自己高高提着的心才放下一半,另一半不敢全落,怕又出什么万一。
  她将物件交给秦忠,秦忠仔细查看。这看起来是个普通的物件,但其实并不普通,这是内务府造办的,这样的物件只能宫里的主子有资格用,而一个婢女身上有这么个物件就十分蹊跷了。
  他顺着这条线索查了下去,终于在内务府的造办册子上发现了倪端。
  这批物件其实是去年年底苏璃让内务府打造的。按惯例,每年四季都会给南苑的太妃们统一打造些东西,这些东西内务府都会造册登记。那个婢女落下的东西是一支白银缠丝扣镯,这东西平日里就是用来把玩的,对于这些太妃们来说也不值几个钱,但对于一些小宫女来说却是能顶她们一年的月钱了。
  而这支,正是内务府送去给泰景宫庞太妃的。
  顿时,秦忠请了皇命迅速将泰景宫围了起来,才不出一日,便将宫人们审得七七八八。庞太妃发髻歪斜的坐在榻上,双眼空洞,吓破了胆。
  早在林钰落井而亡时,她就已经预感要有这么一天。当初与那人合谋的并非如此,并没有想要闹出人命,但那人却摆了她一道,直接将人弄死了。她安安稳稳了大半辈子,没经历过什么风浪,却不想到碗年惹出了这么一桩命案。恐慌多日,夜不能寐,为此还吓病了。
  可那人没放过她,威胁着若是不保守秘密,恐怕她与她的家族都难逃一死。
  此时终于东窗事发,紧绷的多日的神经,骤然断裂,整个人苍老颓然,也不用秦忠审讯,尽数老实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至此,宫伟命案最大的幕后主使,御史大夫庞骞浮出水面。
  庞骞,保皇派领头人,聪明多智,也懂得藏拙,先帝在位时,朝中党派之争激烈,作为三朝元老,也最是懂明哲保身,因此行事低调。但先帝走后,韩湘君登基新立,他助韩湘君绊倒王家势力,以从龙有功自居,在朝中一改低调姿态,迅速拔尖惹眼起来。朝中保皇势力独大。
  这些人基本上是先帝留下的老臣,浸淫官场已久,在世家中又互相联姻牵扯颇深,因此,牵一发则动全身。没有足够的理由,还轻易动不得,韩湘君也不想落下个背信弃义的骂名,更不想让朝臣们觉得兔死狗烹。
  可如今,后宫秀女惨死一事竟是由他策划。别人如何先不说,就林侍郎第一个便跳出来骂了他个狗血淋头,同时奏请皇上为他做主,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这事没一个人敢站出来求情,这不是简单的命案,这是胆大包天陷害宫妃挑衅皇权,被圣上归类为造反的惊天大案。罪名虽然有些牵强,可皇帝心意已决,识趣的人早就闭嘴,更何况还有林侍郎咬着不放,谁求情谁就是帮凶,谁就是想造反。
  于是,这场起于宫伟的风波最终与庞骞抄家流放的下场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