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9 章
  “你给朕再说一遍!”
  一声巨大的咆哮带着一个瓷器被摔碎的声音在御书房响起来,外头候着的几个内监默默地抖了抖,敬畏地看了看关得死死的巨大的红木雕花大门,都很一致地往后退了退,不敢偷听那里头两位天家父子的对话。
  只是能把个老迈之后已经许久不会这样大声,总是一副没气儿的文帝给气成这么个样子,晋王殿下也不知放出了什么天雷来。天可怜见的,连大皇子戴了绿帽捅了奸夫□□,也没有叫皇帝陛下这样动火儿呀。
  大家都觉得晋王也是蛮强悍的。
  强悍的晋王殿下正好整以暇地立在御书房的中央,仰头一脸无赖地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的可怜的老父亲。
  文帝陛下见他竟然这样无耻,抖了抖自己老得跟爪子似的御手,一扭头,泪流满面。
  皇帝陛下老了,没劲儿了。
  若是年轻的时候知道这样可恶的事情,那早就掀了桌子了好吧?
  只是如今老了没劲儿了,掀桌是不能够,只好摔一摔桌上的茶碗儿表达一下自己的愤怒之情。
  再没有想过,晋王竟然真敢把这事儿给说出来!
  以叔图嫂,这简直是遗臭万年的节奏,那落在史书上还不得叫人骂成狗头?况晋王在文帝心里那是以后要有大前程的,必须名声光明形象高大,不仅是为了晋王自己,也是为了皇帝陛下选了这么个东西出来表达一下眼光很好的意思。
  怎么就有脸说出来呢?这还没有被立做太子呢,为了个女人就什么都不想要了?文帝气得肝儿疼,哎哟哎哟地装模作样捂着额头做痛苦状了一下,一张老眼时不时往下偷看,却见儿子依旧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没有个紧张嘘寒问暖,也没有个“父皇不愿意,儿子就不要了!”的沉痛忏悔。
  “你,你这个……”文帝心里苦哇,此时看这没良心的儿子觉得自己简直被负心汉辜负了似的,扭头想寻能安慰自己的美青年或是活泼可爱的肥仔儿,却想起来这两个都出宫去了。
  他一双老眼凶狠地瞪着空荡荡的御书房的一角很久,埋头抓起朱砂御笔在宣纸上默默书写了几回晋王的名字,恶狠狠地都画上了大叉叉!看到叉叉鲜红凶残,这才平复了一下,抬头炯炯地看着晋王冷冷地问道,“你心怀此念,多久了?!”
  若不是儿子们里头就这个还算叫自己满意,已经预备立为太子,皇帝陛下当场就打死他!
  “父皇不是早就知道,怎么还来问儿子。”晋王笑嘻嘻地看着老脸一僵的文帝。
  文帝心虚看天。
  晋王这么多年不肯娶亲,作为君父,作为一个想要立这小子做太子的皇帝,他自然是要彻查一下的,晋王瞒得住别人也就罢了,却瞒不过皇帝陛下的眼睛。
  那对着禹王妃那眼神儿嘿……瞎子才看不出来呢。只是禹王妃到底是长嫂,为人聪明,且立身颇正,文帝一点儿都没有担心过会闹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出来。这两个又有叔嫂之名,晋王或许还会不顾一切,禹王妃为了自己为了儿子的,怎么会做出格儿的事儿?
  就算出格儿了,老头儿都预备,只要不闹出来,这两个暗地里私下想要如何如何,也是能忍的。
  左右没名没分,许晋王也就是被禹王妃的美艳绝色迷住了眼,等年纪大了些,又有许多新鲜的美人儿了,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况他又将禹王妃之子楚白给晋王为世子,这日后正经是有了父子的名义,楚白能眼睁睁看着狼崽子养父对亲娘心怀不轨?
  只这一件事儿,就断绝了这两个的情缘,不过文帝还是要给晋王一点甜头的,没见从前,皇帝陛下还很有爱心地叫晋王与冀王多往禹王府走动么?
  走动走动,留宿也可以有,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晋王封了太子,再给他指一个美丽佳人啥的做太子妃。或是不娶也行,左右有儿子了,楚白的两个白胖机灵的小儿子也很可爱,读书也很好,文帝就觉得儿子爱如何折腾都可以。
  只要别闹到明面儿上。
  皇帝陛下想得很美好,可是这逆子在他好容易给个儿子这样筹谋之后,失心疯,想要过明路!
  混账!
  文帝气得直捯气儿,又见晋王竟然了然,从前那都是跟自己装傻呀,翻了翻白眼儿差点儿去见了祖宗。
  “绝对不行!”这个时候怎么能叫逆子任性!文帝可不敢这会儿死了,不然逆子非叫天下都知道此事不可。老了老了却有这样的灾难,皇帝陛下老泪纵横,痛哭了一会儿,见自己的泪水没法儿改变儿子的铁石心肠,不得不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拍案咆哮道,“你不要脸!朕还要!你,你要娶她,你,你,你!”他到了最后,竟然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呼哧呼哧喘气儿。
  “左右您赞皇嫂贤德端庄,又母仪天下之风。”晋王掏了掏儿子,完全没有大皇子面对君父时的诚惶诚恐。
  反而有恃无恐。
  “这怎么一样!”
  “怎么不一样?您不是要立儿臣做太子?”晋王笑眯眯地看着呆住了的文帝,见他老脸扭曲,方才慢悠悠和声说道,“您别生气啊,生气了儿臣得多内疚?您也想想,皇嫂有母仪天下之风,那天生就是做皇后的!大皇兄没用,没法儿叫她做皇后了,那就嫁给儿臣好了,儿臣行啊!您又没吃亏,这么个好儿媳妇儿一直都是您的,不过是换个儿子罢了。”他一仰头,觉得自己说得可对了。
  文帝瞠目结舌!
  皇帝陛下读书少,只知道儿媳妇儿不好可以给儿子换个媳妇儿,竟不知道儿子不好,还可以给儿媳妇儿换另一个儿子的。
  “胡言乱语!”老头儿方才的火儿都发出去,此时咆哮都力不从心了。
  晋王隐隐能猜出他想要立他做太子的心意,这个文帝能明白,盖因这两年他打人骂狗的废了张皇后与冀王,夺爵大皇子,机灵点儿的都能看出端倪来。
  只是他没有想到晋王明知道是关键时期竟然还敢跟自己玩儿爱美人不爱江山!有了江山,还怕得不着新鲜的美人儿么?文帝努力转动着自己有些僵硬了的大脑,盯住了晋王很久,想到这小子当初在自己面前说自己喜欢楚白,又哭诉自己膝下荒凉,顿时一醒。
  “你是在哄朕!”好啊,这是想先哄一个儿子来,再图谋人家的母亲!文帝觉得自己看透这个逆子了!
  晋王无耻地抬头微笑。
  “你这个!”文帝见他连自己都骗,叫自己以为得了楚白就消停,顿时气得浑身打斗,想拿东西打他,却使不上劲儿,只好继续使出叉叉之法,努力干掉了几回这儿子心灵胜利了一下,这才压住了自己心中的怒火与晋王冷冷地问道,“是不是她撺掇你的,嗯?!看大皇子这是倒了,因此寻你这个下家?!朕看在你的面上,这些年给她和她儿子荣宠,叫宗室勋贵都不敢小看她,没想到,她竟敢生出这样的妄念!”
  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不是为了安抚晋王,文帝知道禹王妃是谁啊!
  真以为好媳妇儿很招人喜欢呢?!
  儿子都能杀,儿媳妇儿算个屁!
  “父皇可以骂儿臣癞□□要吃天鹅肉,却不能污蔑她。”晋王笑嘻嘻的脸上顿时就沉下来了。
  他生得玉树临风,英姿勃勃,又锦衣美玉生出卓然不同的尊贵威严,好好儿的一个皇子。
  “你这个逆子啊!”文帝被气得直哭。
  这逆子是癞□□,那他亲爹是什么?老癞□□?
  老头儿真心觉得儿子都是生出来讨债的,早知道当年就不要宰了那么多的庶子,只留了这么王八玩意儿啊!
  ……等一等……王八玩意儿也不能够说,不然皇帝陛下又要躺枪……
  心中悲愤欲绝,文帝已经奄奄一息,看着油盐不进的手中温煦微笑摸着腰间美玉,十分从容的逆子,老头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终于不肯陪他玩儿这劝说游戏了,恢复了一贯的森然无情,只看着含笑看来的晋王。
  他的脸色慢慢地变得冷酷了起来,一只手轻轻抬起,冷冷地说道,“既然你这样喜欢她,朕可以成全你,只是!”他挺直了自己的脊背,一瞬间如同一位真正的君王一般俯瞰自己的臣子,目中无悲无喜,漠然到了极点。
  “皇家不能有这样的污点,日后,你便再不是皇子!至于太子之位,也再与你无关。”文帝合目,淡淡地说道,“江山,美人,你自己选。”
  有这样的杀手锏,还废什么话呢!
  “儿臣都要,行么?”晋王的无耻也是文帝生平仅见,贪婪得叫人眼睛流血。
  “不行!”文帝差点儿被气得破功。
  “父皇别生气。”见老头儿被气得直翻白眼儿,作为一个好孝顺的儿子,晋王殿下也很为难的,他急忙走上前将自己的手拍打着文帝老迈消瘦的身体,叫他用力推开,却依旧没脸没皮地凑上去好生安抚顺毛儿。
  见文帝的老脸缓和了许多,他便继续很光棍儿地说道,“这江山不给儿臣,您给谁呢?大皇兄没用成了那样儿,嫡皇子,当年却不敢与咱们兄弟争夺,避出去,虽明智,却失了胆气锐气,您那时就对他很失望。”
  这个是真的,文帝无言以对。
  堂堂嫡皇子在庶出兄弟们的压制上竟不敢振奋相对,还很“机智”避走边关说什么狗屁的坐山观虎斗,从那时起,文帝就知道,这个儿子,生作嫡子,却并没有嫡子的气魄。
  跟个妾混在一起,人都变得跟庶出似得。
  这个是这么多年,他所以喝骂大皇子的原因。
  他心里其实是看不上这个儿子了的。
  “还有七弟,您废了他的母亲,莫非还要重新接回来?七弟温文,不好相争,您该是知道。”晋王温声说道,“七弟为王尚可,若为帝,镇不住前朝。”前朝那些老狐狸不得糊弄死冀王?别看冀王聪慧敏锐,只是面对带着黑水的儿的前朝,远远不及在其中浸淫了几十年的晋王。“父皇废了皇后,不就是为了保全七弟,不叫他与儿臣相争,日后叫儿臣杀了?”
  晋王的笑语叫文帝脸上的恼火变得稀薄了许多,他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您杀了贵妃,却只是把皇后给废了将她撵出去,儿臣就知道了。”看似无情,实则留了一线生机,只不过是张皇后愚钝,自己把自己给逼疯了。
  “父皇就剩下儿臣了,还有谁呢?”有恃无恐的无耻说的就是晋王殿下了,他叫文帝愤愤踹了一脚,却只是笑嘻嘻地当没事儿发生儿,躲开了。
  若换了大皇子,只怕要诚惶诚恐与自己请罪,冀王虽然有尊严,却只是清冷,不会如这个儿子一般与自己嬉笑,文帝老了,若从前看见这样嬉皮笑脸的儿子,早就厌弃,可是如今却变得心软,甚至喜欢这一个没有了君臣,只有父子的嬉闹。
  他沧桑浑浊的眼睛看着风华正茂的儿子,看他英俊得与自己很相像的脸,那张脸上露出的却是执着不改的深情,目光变得有些迷茫了。
  他当年……也那样喜欢过一个女子,不顾一切的迎她进宫,叫她做自己的皇后,把一切的尊荣都给了她。
  可是时光易逝,色衰爱弛,她依旧笑容美丽,可是他却渐渐想不起当年的心情,直到她在宫中寂寞地枯萎。
  “如今你喜欢她,可是日后就会明白,乱花迷人眼,人心……”
  “人心易变,我心如磐石,永无改变。”文帝眼中的伤感晋王多少能猜出有些,可是他不是受不住诱惑的君父。
  他就是他,从当年少年时就有的心愿,若要乱花迷人眼,早就不耐烦撇开她去。他要的不是一时的贪欢与美色,而是只她给给自己的安宁与幸福。或许为了她,他少了很多的愉悦与享受,可若是这是能够永远留在她身边的代价,他觉得就算艰苦更多,也都是值得的。
  “她……儿臣不能放手,死也要带着她。”晋王慢慢地肃容,跪在了叹息的文帝的面前将额头抵在地上,轻声说道,“儿臣要叫她实至名归,得到的都是世间的赞誉,而不是议论纷纷。儿臣日后也可以娶她,可是只求,父皇出手,叫她得到父皇的允许,得君父的正名!”他一双热烈激烈的眼睛谁都看不到,却仿佛能透出激烈的火光来,喃喃地说道,“她值得的是最好的。”
  “不变?”文帝沉默很久,突然问道。
  “至死不变!”晋王断然说道。
  头上又陷入了沉默,不知这难耐的沉默过了多久,突然传来了帝王一声疲惫的叹息。
  “朕,知道了。”
  晋王浑身巨震,双目酸涩,眼前的地面一点一点地落下了点点的水花,将地面打湿。
  与此同时,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脸安静地绣着一个胖嘟嘟莲花婴孩儿小肚兜儿的禹王妃,双手微微一抖。
  她望向开遍了花枝灿烂的窗外,不知为何,只觉得阳光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