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魏严和魏凯看着自己的妻儿在蔚岚对面瑟瑟发抖, 立刻明白如今大势已去, 魏严沉默了片刻后, 一撩衣摆便跪了下去, 叩首道:“之前之事, 是魏严糊涂, 还望世子看在同宗同姓的份上, 饶了魏严。”
  “是是是,”魏凯也跪了下来,忙道:“世子爷大人大量, 饶了我等,日后我等必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大伯二伯说的哪里话, 蔚岚向来是个守规矩的人, 大伯二伯犯的是王法,那蔚岚便管不了, 若大伯二伯犯的不是王法, 蔚岚更是不管, 可是?”
  说着, 蔚岚抬起头, 似笑非笑看着他们。魏严看着对方的笑容,立刻便明了了对方的意思, 沉默片刻后,魏严闭上眼睛, 视死如归道:“世子的意思, 我明白了,还望我等两条贱命,能换在下一家老小。”
  蔚岚没说话,却是在棋盘落了子,算是应答。魏严深吸了一口气,在所有人没有意料到的情形下,猛地拔出剑来,当场自刎了去。
  周边惊叫声成一片,蔚岚执起棋子,看向瑟瑟发抖的魏凯道:“二伯呢?”
  魏凯不算个特别聪明的人,但如今也看出了蔚岚的意思,他没有大哥那种赴死的勇气,看着自己妻儿等待他救命的目光,和远处那一脸淡然的少年,魏凯挣扎了片刻后,大叫一声,便朝着外面就要狂奔而去!
  也就是那一刻,羽箭从远处飞射而来,猛地贯入魏凯身体之中,巨大的力道带着魏凯直接贯穿挂在了门前,蔚岚抬起头来,看向羽箭来的方向,不由得皱起眉头。
  谢子臣桓衡同时驾马而来,谢子臣手中还提着长弓,方才那一箭明显是他放的,蔚岚见到是他们二人,
  舒展了眉头,笑着起身,等待他们来到她身前来。两人翻身下马,然后进入了这陈尸百具的长信侯府,桓衡不由得皱了皱眉,有些担忧道:“动静会不会太大了?”
  “大吗?”蔚岚漫不经心道:“两个死人,谁又关心?”
  成王败寇,就像今日如果死的是她和魏邵,又有谁会关心两个死了的人呢?还不是听魏严说什么是什么,然后让他继承长信侯府的位置。
  本来他们也是活得好好的,可惜就是太过贪婪,也太过小瞧了蔚岚。
  从北地归来的狼,就算被拔了爪牙,也足够咬死这些盛京的宠物狗。
  蔚岚归京就干掉了魏严魏凯一事第二日就震惊了朝野,尤其是她在尸体中谈笑风生的模样更是被传诵出去,而射杀魏凯那一箭,蔚岚自然不会让谢子臣担着这个罪,于是统统揽到了自己身上。所谓刑不上大夫,当街射杀了自己的族人,这一事让贵族不免有些膈应,第二日早朝再看蔚岚,总觉得怎么看怎么暴戾。
  不出蔚岚所料,第二日早朝时,丞相派系的折子如雨一般砸向了蔚岚,反而是一贯怼天怼地的御史台一声不吭。失去了爪牙的丞相在对蔚岚口诛笔伐之后,又对御史台这种偏心的行为十分不满,当即指着谢子臣怒道:“御史台今日一言不发,无非就是因着谢大人在御史台之故,对其他臣子便就是衣着颜色不对都要大书特书,对魏世子这种以下犯上、不顾天理伦常的行为却一言不发,御史台偏心至此,不觉得心中难安吗?!”
  听到左相上官国成一番职责,御史台的人当即纷纷变了脸色,御史大夫王楠气得冷笑出声来,却是道:“子臣,和这老匹夫说清楚!”
  “你说谁是老匹夫?!”上官国成,不,整个朝廷一贯看御史台的人不顺眼已久,当即怒喝出声来,蔚岚失语片刻,很想提醒上官国成,这并不是重点。
  然而无需她开口,谢子臣出列往外一站,立刻吸引回了众人的目光。
  谢子臣如今不过六品侍御史,然而所有人却都知道,如今他是谢家看中的子嗣、是王楠看好的晚辈、是皇帝心中的麒麟之子,他去年一年办过的案子,比许多御史一辈子办过的都要有质量有数量得多,若不是他资历不够,早已升迁。但虽然没有升迁,他却依旧是御史台如今嘴战的顶梁柱,朝廷之上有那么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谢子臣看上了谁,那么谁就赶紧先递辞呈,反正官职是保不住的,至少要保住面子。
  经过一年多的抗战,众人早已经不和谢子臣互怼,如今谢子臣一出列,一种被怼神支配的恐惧涌上了朝臣的心头,就连久经沙场的上官国成也不由得有些心慌,强撑着道:“谢大人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魏长史和魏主事都乃上官丞相手下得力之人,上官丞相一时偏听偏信不了解实情,这并不是上官丞相的过错,但御史台如今已明了事情来龙去脉,却仍旧要参魏世子,那就是御史台的过错了。”
  谢子臣一上来,便说了句诛心之语。上官国成心中微塞,面上却是冷笑道:“谢御史这是对人还是对事?这二位是与在下亲近些不错,但归根到底还是朝中大臣,是陛下亲信,本官怎么会因为私交耽误正事?”
  “好,”谢子臣点点头:“那魏长史私吞长平兴修堤坝银两一事,上官大人可知晓?”
  闻言,上官国成当即道:“不可能!”
  魏严是他的得力干将,最主要的原因在于,魏严贪的银子,都是要向他借势,到时候他拿大头,魏严拿小头。长平兴修堤坝一事,他根本未曾沾染,凭借魏严的能耐,怎么能动得着这块肥肉?而且,他怎么敢动?兴修堤坝、赈灾的钱,就连他都不敢轻易触碰。
  看见上官国成脸上震惊的表情,谢子臣毫不意外,继续道:“长平一事,魏长史乃贪墨主谋,因贪污修堤坝的款项,导致堤坝年久失修,于水患来时无法抵御,以至长平亡者过半,十室九空。事发之后,魏长史以送钟南家人出境为交换,指示钟南抗下所有罪责,以至于长平水患最重,却并未上报延误了救灾时机,臣赶到长平时,瘟疫已发。”
  听到这些,整个朝廷都沉默下来,长平一事的确闹得太过,如今的长平,没有几十年怕是缓不过来了。
  “魏世子最先发现长平异样,到长平收集到证据后,恰逢长平□□,却与桓公子一起被混在人群中的杀手逼坠山崖,好在世子轻功卓绝,落入山崖上一个山洞中,虽然重伤,却也侥幸环生,而后被在下找到,救回盛京。回到盛京路上,魏长史却派人围剿尚在路上的魏世子、桓公子与下官。魏世子带人突围而出,回到长信侯府时,魏长史士兵正意图杀害长信侯,魏世子与魏长史厮杀,刀剑无眼,未能控制局面情况下,失手杀了魏凯主事,而后魏长史见大势已去,便自刎身亡。此事为下官亲眼所见,物证已呈刑部,人证物证俱在,因此,御史台并未打算参魏世子有何过错。”
  “一派胡言!”听到这些颠倒是非的话,上官国成怒骂出声,然而谢子臣句句都只描述发生了什么事,没有半分主观臆测,又有证物印证,上官国成一时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继续下去了。皇帝也看出上官国成的窘迫,他撑着下巴看着下面的人,最近他总是觉得力乏,国师说是因为麒麟之子离京,龙气无人守护之故,皇帝不大见得上官国成为难谢子臣,但因着宠爱三子苏城,也不太像为难他这个舅舅,便挥了挥手道:“上官爱卿,此事朕已清楚,无需争执了。人已经死了,便都过了吧。当务之急,是处理好长平后事,此案线索清晰,证据确凿,是到判的时候了。”
  说着,皇帝将目光落到谢子臣身上,用询问的目光道:“谢爱卿觉得,此案谁为主审合适?”
  话出来,所有人心中都不由得微微震惊,谢子臣不过十六稚龄,皇帝却在询问主审意见时当众问了谢子臣,可见盛宠。谢子臣闻得皇帝问话,也不推辞,直接道:“回陛下,此案由魏世子一手办理,如今审案换人,怕是不妥。”
  “好。”此次荆州,皇帝本就是打算让蔚岚升迁才让她去的,谢子臣如此顺水推舟,皇帝不由得越发高兴几分,便道:“此番荆州长平案发,魏世子九死一生,可谓首功,便让魏世子入刑部,任刑部四品刑部侍中,审理此案吧。”
  “陛下!”刑部尚书林寻站了出来,有些不满道:“魏世子年不过十七,为官不足两年,便跳两级任我刑部侍中,怕是不妥!”
  “林大人,”谢子臣淡然出声,提醒道:“魏世子十二岁在战场上的时候,林大人还只是个侍郎吧?”
  要论升迁速度,这林寻本也不算慢了。
  林寻微微一顿,想再说什么,却又说不下去。他乃大族林家正房嫡子,升迁快一些本就是应当,可蔚岚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没落侯府世子,若不是有军功,为人又有几分聪敏,哪里能如此升迁?
  可这些话总不能当着朝堂讲出来,林寻憋了口气,还是退下了。
  见林寻得趣,皇帝看向谢子臣,王楠见是时候,便踏出一步来,笑意盈盈道:“陛下,此次荆州一事,谢御史亦是劳苦功高,过去一年有余,谢御史虽然年少,却政绩斐然,今日陛下既然嘉奖了魏世子,不妨好事成双,老朽在这里替谢御史提请,升任谢御史为御史中丞,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皇帝本也是这个意思,如今对蔚岚失了兴趣,比起蔚岚来,这个麒麟之子谢子臣明显更得他心。尤其是他后宫里梅兰竹菊几位美人时不时说些谢子臣的好,哪怕谢子臣从来不主动出现在他面前,皇帝却越觉得他怎么看怎么好。蔚岚都升了官,没道理不升谢子臣。于是便应下王楠道:“王爱卿是御史台的长官,对属下了解自然最是清楚,王爱卿都觉得谢爱卿好,那自然是好的,便按照王爱卿说的办吧。”
  谢子臣有谢家护着,自然不会有不长眼的跳出来质疑他的升迁,而后又三三两两商量杂事,终于下了朝。
  回到家里,桓衡已经回了宫里,作为一个长期留级生,他大概是他们一批人里最后一个……因为无法毕业、学期太长而退学的学生。蔚岚到家中之后,染墨将所有情报全部送了上来,有些担忧道:“世子,谢公子升迁如此顺利,我们要不要效仿他……”
  “效仿什么?”蔚岚展开传来的信息,对染墨的话心知肚明。染墨看着蔚岚淡定的样子,有些着急道:“咱们不若也送几个美人进去!再搞个神棍!”
  听到这话,蔚岚面色淡然,翻看着纸页道:“给魏公公、喜公公、淑妃娘娘这些人的礼都打点到了吗?”
  “都办妥贴了。”染墨被问得愣了愣神,蔚岚点头道:“那就无需再在这些事上耗费功夫,等一会儿备上礼物,随我去林府一趟。”
  “世子……”染墨还想争一争,蔚岚抬起头来,目光里带了警告道:“染墨,我教你一件事。谢子臣做的固然升迁够快,也可能的确会让他坐稳高位,但是他年青史笔书,这就是他最大的短板。他无论再有才干,都只能是一个奸臣佞宠,难为良臣。如今局势不稳,谁也说不清是谁当政。若突然换了一个清明君主,有如此劣迹的谢子臣,你认为他还会用吗?”
  “朝堂之上,一步一步稳稳走下来,哪怕走得慢一些都没关系。我既然有能力,这些手段我心里知晓,各方打点到即可,但是不能做得太明太过,否则指不定哪一日,便反受其害。而且,谢子臣不在意名声,我还是在意的。”
  哪个有野心的人,不想让自己在青史之上的名声干干净净?也就谢子臣这样从庶子位置上爬上来的人,才只求现世。
  听着蔚岚的话,染墨点了点头,恭敬道:“属下明白。”
  而后染墨便去备了礼物,同蔚岚一道去了林府。
  林寻并不喜欢蔚岚,蔚岚心里知晓。一方面在于林寻作为世家弟子,不大看得上武将出身的蔚岚;另一方面在于蔚岚年幼、又升迁太快,让林寻不够放心,总觉得是拔苗助长。
  作为蔚岚未来长官,蔚岚并不想让林寻对自己芥蒂太过,便打算主动出击,先上门送礼。只是拜帖送到林府,便被林府退了回来。蔚岚笑笑不语,同看门人恭敬道:“那烦请告诉林大人,下官明日再来。”
  说着,蔚岚便要离开,却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道:“阿岚。”
  蔚岚回头,便瞧见林澈从马车上刚刚下来,见着她,林澈有些疑惑道:“阿岚来我府上做什么?”
  蔚岚这才想起来,林寻是林澈的父亲,她不免笑笑,也没有借着林澈进林府的意思,摇手道:“单纯来拜访而已,令尊不便,在下便不打扰了。”
  “唉,等等!”林澈忙道:“他没什么忙的,我带你见他!”
  蔚岚:“……”
  孩子你这样卖爹不好。
  蔚岚知晓若是靠着林澈进了门,林寻对她印象大概更差,便摇手道:“不必了,在下改日再来。”
  说完,她又想起来,林澈向来和王曦形影不离,不免道:“阿曦何去了?”
  蔚岚不过随口一问,林澈却是露出了苦恼的神色来,有些无奈道:“为了他那堂妹婚嫁的事儿,在家里和他家三房争执着。”
  “堂妹?”说到王家的女子婚嫁,蔚岚第一个想起谢子臣来,她依稀记得,传言中谢子臣对王家那位小姐很是喜欢,虽然后来她棒打了鸳鸯……
  念及此,蔚岚不由得有些心虚,听着林澈道:“不就是谢四那未婚妻王婉晴吗,他家想退婚。”
  “哦?”蔚岚有些意外,谢子臣如今官拜御史中丞,明眼人都他虽然是庶子,但是前途不可限量,王家怎么就在这时候闹着要退婚呢?
  “很意外吧,”看着蔚岚的表情,林澈叹了口气道:“阿曦也是如此意外。两人自幼定亲,原来他那堂妹就不大看得起谢四,只是谢四一直单恋她,两家人也不好撕破脸,就打算拖着找个适当的时机解了这婚约。如今谢四得了高位,谢家便提了一句,两人也算不小,该是完婚的时候,结果王家那姑娘却突然死活闹着不嫁了。”
  “这……倒是蹊跷。”蔚岚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有了那么几分膈应道:“他们是瞧不上子臣是庶子?”
  她虽然对谢子臣没有爱慕之意,但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她都觉得,谢子臣是个极好的男人,远不该被人如此嫌弃。林澈听这话,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又道:“这事儿……确实是王家不对。反正谢四这一次,大概是要被退婚退定了的。今天下午谢四估计要上王家门讨这个说法,你且看着吧。”
  蔚岚点头敷衍了两句,心里面却都只记挂了这事儿。吩咐了暗卫去王家看着,回了长信侯府。
  下午有些闷热,蔚岚处理着移交过来的公函,心里有些不安。快到晚膳时分,蔚岚听到暗卫赶回来传的消息道:“世子,王家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蔚岚皱了皱眉头,没想过退个婚而已,怎么会闹得这样狼狈。暗卫明白蔚岚并没听懂他的意思,便继续道:“王家的五公子王晗和王小姐将谢公子打了。”
  “他们敢!”蔚岚猛地起身,怒火蹭就冒了上来。暗卫没有回话,蔚岚便直接往外走去,冷声道:“带我去找谢公子。”
  暗卫一直派人盯着梢,蔚岚接着骑着马抄了小道,便拦在谢子臣回府的马车前。谢子臣察觉马车顿住,便听到外面谢铜喊了声:“魏世子安。”
  “你家公子在里面?”蔚岚冷声开口,谢铜皱了皱眉头:“魏世子有何贵干?”
  蔚岚没有回话,见谢子臣的确在里面后,便翻身下马,直接踏上了马车,掀起帘子。
  谢子臣坐在马车里,侧头看着窗外:“阿岚突然拦我马车做什么?”
  蔚岚捏住谢子臣下颌,一把将他的脸扭正,便对向了自己,那俊美的脸上尚还带着红痕,以及女人指甲留下的印子,身上还有没能处理好的脚印,蔚岚不免冷笑出声来:“他王家要退婚,还有脸打你?”
  “你知道了?”谢子臣垂下眼眸,蔚岚不免更加火大。就谢子臣的武艺,哪里是王家那些酒囊饭袋能动的?他这一身伤留着回去,明显就是故意被打了留回去给别人看的。可是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觉得心里烦闷不已,大约是她将谢子臣划在自己心里是自己人太久了,见他被人欺负,哪怕是自愿的,是在设计别人,也觉得火大。
  之前林夏被人打的时候,她觉得打了自己的颜面。
  如今自己平日哄着惯着的谢子臣居然被个女人扇了一巴掌,她更觉得是奇耻大辱。
  “到底是怎样的好处,值得你去这样被人打一顿?”蔚岚不忍骂他,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来。谢子臣面上不显,但心里却是软化了许多。眼皮垂着,压住眼中的笑意道:“我也早有退婚之意,但因我庶她嫡,若我提出退婚,对于王家就是羞辱,届时王家必然对我心怀怨恨。然而我早知王婉晴与三殿下暗通曲款,她早晚是要和我解了这婚约的,所以一直按兵不动,等着她提出来。”
  蔚岚点点头,继续听着谢子臣的谋划:“我一直在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就在前些时日,我听闻了一件事。王小姐私下去了一次医馆,我单独去找了那医馆的人套出了话来,她竟是怀孕了。”
  自己的未婚妻未婚先孕,谢子臣却是一点波澜都没有,蔚岚不由得愣了愣,想了片刻道:“听闻,你曾经很喜爱她。”
  “也只是曾经罢了。”谢子臣淡淡开口,不由得回想起上辈子那一刀。曾经爱慕她,不过是因为那是他人生里唯一一对他好过的人。等后来长大才明白,她不是对他好,她只是喜爱他的恋慕。如果她真的对他好,就不会在这辈子、上辈子,都与苏城暗中私会,还做出这样的事来。
  “我知道她怀孕,便同家里暗示,让堂叔去催婚,她此时不可能嫁我,而她哥哥大约也知道此事,便想要退婚,可他们怕我执意不肯退婚,便在今日打了我。”
  “凡是有点骨气的男人,再如何趋炎附势,今日也要断了这份姻缘,更何况,我如今也算谢家明珠……怎么会忍得下这口气?”
  “被打这一巴掌,王家欠我一个人情。”
  谢子臣似乎是有些累了,慢慢道:“也是划算极了。”
  蔚岚没有说话,马车嘎吱嘎吱作响。她想,她和谢子臣真是截然不同的人生和想法,她一向不大看得起内宅手段,却也不得不承认,无论是男是女,这些阴私之事一向是毁掉一个人最好最快的方法。谢子臣总是这样,从第一次见面就是,总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蔚岚也说不上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多了几分怜惜,见他靠在边上昏昏睡去,脸上还留着血迹,她叹息了一声,拿出了一个祛疤活血的药膏,轻轻抹上。
  谢子臣手指动了动,最后却也是什么都没说。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握住她。
  可是他知道不可以。
  大概是重活了一辈子,人在少年,便会忘了很多已经学过的人生经验,比如徐徐图谋,比如步步为营。
  他一贯是个有耐心忍得起的人,上辈子他忍了二十年,等了二十年,终于成为摄政王,这辈子,他也可以。
  权利是最好用的刀,挡着他路的斩了他,他想留下的拦住她。是他太冒失,太轻易去表现出这份感情,可是没关系,他走错了也可以重来。
  所以他没说话,假装睡过去,感受那人柔软的指尖沾染膏药擦过自己的面颊,然后轻轻叹息出声:“子臣,”她说:“你活得太不容易了。”
  嗯,是啊,很不容易。
  他在心里应答——可是没关系,你在这里。
  上辈子比这辈子难得太多,于是这辈子也就显得格外甜蜜。而这样的甜蜜,除却他自己重生以外,更重要的是有了这个人。
  他不着痕迹勾起嘴角,让她默不作声送他回了府。等他回府之后,蔚岚便让暗卫去查了王婉晴和王五两个人。
  没几日,谢子臣便听说,王五被人打了扔进了河里。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谢子臣正在书房里写着奏章,谢铜报上这件事后,小心翼翼道:“公子,还要再打一次吗?”
  谢子臣笑了笑,眼里是化不开的温柔,让谢铜觉得有些胆寒。
  “不用了,”他垂下眼眸,继续写着奏章道:“看着些王婉晴,别让魏世子把她怀孕的事说出去。”
  虽然他不喜欢她,可是他也从未想过要这么毁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而蔚岚自然也不会这么做,来这世界久了,她早已明了,在大梁一个女人怀孕是一件极其值得骄傲的事,但是在这个世界,未婚先孕却是足够逼死一个女人的事。她犯不着和这个世界的女人如此计较。于是她虽然恼怒王婉晴打谢子臣的这一巴掌,却也不过就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夜,跳进了王婉晴的房间里,抽回了这一巴掌。
  她一巴掌抽得又快又狠,王婉晴从睡梦中被抽醒,连人都没看清,感觉一脸懵逼。可这巴掌位置抽得太准,她立刻明白是谢子臣的人来抽的,她理亏在先,不敢声张,便就这样算了。
  于是谢子臣与王婉晴就这样退了婚,不久后,王婉晴被一抬小轿悄悄接入了三皇子府。蔚岚在三皇子府里见过她一次,苏城尚无正妃,却有一位侧室,王婉晴挺着个大肚子,被那侧室要求顶了水盆跪在地上。蔚岚扫了她们一眼,觉着这里的女人每一次让她看着,都觉得心中愤怒不已。苏城见她看过去,不免有些好奇道:“阿岚是在看些什么?”
  说着,便看到了王婉晴顶着水盆那一幕。苏城嗤笑出声来,仿佛是毫不在意道:“这些女人便就是如此愚蠢,以为一个孩子便能牵制住本王,本王最不缺的怕就是女人和孩子,若不是看在王家的面上,本王怎会容得她如此胡闹?”
  听到这话,蔚岚冷冷扫了苏城一眼,却是笑了。
  “殿下,你可知在下有个习惯。”
  “什么?”苏城饶有兴趣,艳丽的眼里落着蔚岚的影子,蔚岚陪着苏城走在院子里,慢慢道:“在下也勉强算是个风流人物,却从来不碰世家小姐,若是打算碰的,都是打算娶的,便就是小姐主动,那蔚岚也会安排好后路给她。”
  蔚岚说着,拂开杨柳,苏城眼中带了冷意:“你是在责备我?”
  “殿下,”蔚岚轻声叹息:“情谊可贵,便就是不爱她,也莫要毁了她。”
  “那世子可想错了,”苏城逼近蔚岚,握住蔚岚的手腕,这么两年过去,蔚岚虽然也有长高,却始终到不了眼前这个人的高度,苏城俯视着蔚岚,想起这两年来偶尔的情丝:“毁了别人对于本王来说,从来不是一个禁忌。莫要说我不爱她,便就是爱着她,让本王不喜,本王也可以毁了她。”
  蔚岚没说话,她也没有想过强求苏城,不过是能说一句是一句,既然已经谈到这里,也无话好说,蔚岚手腕一翻,便从苏城手里挣脱出来,淡道:“殿下皇子之尊,自然是与下官这样的人不一样的。”
  “阿岚,”看她的模样,苏城也不知道怎么,就软化了许多,有些无奈道:“你怎的就这样爱管别人的事。”
  蔚岚向来会说好话,便道:“这是殿下的妾室,与殿下有关的事,在下都想管。”
  闻言,苏城朗笑出声来,小扇一张,狭促道:“那本王在世子心中,果真是重要啊?”
  “殿下在阿岚心尖尖上,”蔚岚温柔出声,眼中却是一片冰冷淡然:“自然是重要的。”
  说着,蔚岚看了看天色,想起来今日是桓衡休沐,便道:“今日也晚了,下官先行告辞。”
  苏城也有他事,便让蔚岚离开。蔚岚出了皇子府,去了宫门前,等着桓衡。桓衡被谢清罚了抄书,抄到夜里,蔚岚猜想他是被罚了,便也没有着急,翻了本册子,在马车里静静等着。等到星光满天时,桓衡终于抄完了书,被谢清放行,他打马出了宫门,蔚岚起了坏心,让侍从驾着马车横横拦下了桓衡,桓衡被逼着停了马,恼怒出声道:“竖子拦路作甚?!”
  “小公子如此焦急而去,是打算见心上人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带了调笑,桓衡心中一跳,一时竟是仿佛被说中了心事一般,脸红了起来,结结巴巴道:“阿……阿岚……”
  蔚岚从马车里撩起帘子,看见宫门前的少年,他行得匆忙,不用猜想,她也知道,他是赶着回长信侯府。蔚岚软化了神色,朝他招手道:“进来吧。”
  “嗯嗯。”桓衡赶忙下了马,进了马车里,蔚岚给他递了零嘴,斜靠回榻上,慢慢道:“饿了吧,又被太傅罚抄书了?”
  “哎呀你别提那个老头子,真的烦死了。”桓衡盘腿坐着,将糕点往嘴里送,一面吃一面道:“我和他说了好多次了,我就是来陪你读书的,我又不指望靠着读书出仕,他天天和我啰嗦什么呀。”
  蔚岚不说话,含笑听着他絮絮叨叨,也不知道怎么的,桓衡只要一出现,她心里就一片安宁。她感觉这几乎快要成为一种习惯,不由得思考三年前,她到底是怎么会抛下他来到南方的。
  “阿衡,”她不由得开口:“你打算何时北归?”
  听到这话,桓衡微微一愣,他也不是当年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自然知道如今局势。他的父亲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握着七十万军,驻守北方,朝廷对他的父亲,可谓又敬又怕,他父亲活着,他可以在南方活蹦乱跳,可他父亲要有个三长两短,南方的世族怕是会立刻将他分尸,然后逐步侵吞北方军权。
  北方有能力有资格握着那七十万军的,除了他父亲桓松,便只有他这个自幼在战场上立了赫赫军功的桓家嫡子了。
  他已经两年没回过北方,他离开的时间越长,以后收回北方军权需要花的力气就越大,而且他父亲时常征战在外,他留在南方,始终是个不安定的因素。
  以前他不懂,人家和他说,他也不愿意听,可如今两年过去,他也渐渐明了了局势,知道自己留在盛京,已经是一个太过危险的选择。
  可谢子臣的话却戳在他的心上,那一日他说那句“桓衡终究要回北方,如果你要留在盛京,需要有一个人在你背后”的时候,他多恨自己不是南方的世家贵族,多恨自己为什么要生于北地,长于北地。
  他若回去,留不在阿岚身边,时间久了,阿岚与她,怕也就是人生回想起来的年少好友而已了。可他如今却清楚的知道,他对她的心思,早不是年少好友而已。
  桓衡发着呆,蔚岚却已经了然他心中所想,他想回北方,却是放不下自己。
  这是她两辈子从未有过的感情,如此干净纯粹,让她内心一片柔软。
  “阿衡,”她不由得开口:“回去吧,我会在盛京替你照看一切。”
  桓衡抬头看她,却是沙哑问:“我回去了,你不会舍不得吗?”
  蔚岚微微一愣,她想了想,桓衡回去北方,怕就是再难归来,不会再有一个人每天跟在她身边,她也无需照看担忧任何人,这份如此真挚干净的感情,将会长归于北地。
  也不知道怎么的,她心中酸酸涩涩,却还是只能道:“阿衡,我再舍不得,又能怎样呢?”
  说着,她转头看向窗外,车帘一下掀起,一下落下,她斜倚在榻上,看着车外人来人往,慢慢开口:“阿衡,你我都还太年少了。”
  太年少,太软弱,太无力,以至于命运都无法握在自己手里。
  桓衡看着她的面容,一下是痴了,好久后,他忽地下定了决心。
  “阿岚,再过些时日,我就回去。”
  “嗯。”蔚岚心里酸胀得可怕,她没有过这种情绪,一时有些茫然无措。桓衡上前,单膝跪在她身前,执着看着她。
  “我会在北地,等阿岚来接我。”
  我将不娶妻,不生子,不纳姬妾,不染风尘。成君之利刃,护君之江山。
  待他日,君位人极,我平北境,生当复来归。
  蔚岚低头看他,看他如此狂热的眼神,她心中微微触动,她忽地觉得,这一次桓衡的承诺,与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样。
  可她品不出是什么不一样,她只是遵循着本能,回应着他的目光,郑重道:“我许你。”
  他年必赴北境,迎君归来。
  他们说话的时候,谢子臣正写着奏章,外面突然狂风而起,卷着落叶冲入书房之中,吹得书页翻飞。他心中有所感应,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些不安。
  谢铜大步跨进谢子臣的书房,焦急道:“公子不好了,北方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谢子臣觉得心跳越发快了起来,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谢铜紧皱着眉头,不安道:“是,而且,一个月前被打起来的,但是京中却毫无所知。”
  听到这话,谢子臣霍然起身,冷声道:“去长信侯府!”
  一个月前打起来,如此军情应当早就传到盛京,没传到的原因,仅可能只是因为有人扣押了消息。唯一有这样能力的人,也就只有那位天子。
  是他疏忽了,如果他没记错,上辈子桓衡并没有来到盛京,这一仗也没有开始得这样早,可这一仗的结果他是知道的。朝廷拒不发粮,桓松战死沙场,桓衡临阵顶替成为主帅,开启了“打秋风”这种战术,从此走向他的辉煌人生。
  如今桓衡在盛京之中,他得到消息,必然要逃离盛京,若他想逃,也只有蔚岚能帮他了。
  他不能让蔚岚牵扯上这件事。
  再大的盛宠,也扛不住这灭满门的大罪!